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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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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烂,是下城区永恒的基调。但有一种腐烂,比其他所有更为致命——那是源于生命之源被玷污后,所滋生的、缓慢而彻底的绝望。漏壶酒馆地窖因那笔来自税务官的“奉献”而获得的短暂喘息,并未持续多久。一种新的、更为基础的危机,正沿着纵横交错、如同城市腐烂血管般的排污渠和那些锈蚀得几乎要断裂的淡水管道,悄然蔓延至绯夜·杰克逊刚刚划定的势力范围的每一个潮湿角落。起初是零星、压抑的抱怨,如同雨季前从地底泛起的湿气。沃格特手下一个负责在码头区边缘收取零星“安全费”的小头目,在例行汇报时,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愤怒与无能为力的沮丧:“老大, ‘锈水’的那帮杂碎这个月又要加价!说什么‘管道维护费’、‘源头净化金’,名头一个比一个响,比上个月硬生生多了三成!我们几个兄弟刚理论两句,他们就把污水渠的闸门开了条缝,差点把我们冲进那能把骨头都泡烂的臭水里!”“锈水兄弟会”。这个名字在地窖核心石室里被提起时,博格直接一拳砸在身旁的木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木屑飞溅。“那帮活在粪坑里的蛆虫!真会挑时候敲骨吸髓!”弗恩克·拉姆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寒意:“他们盘踞在下城区的命脉上太久了。控制着少数几个尚未被完全污染的深层蓄水池,以及连接中城区主供水管的、几个隐秘且关键的阀门。以前各方势力林立,他们还能维持表面‘公允’。如今我们整合了这片区域,对他们而言,并非多了一个稳定的合作者,而是出现了一头值得他们下更重麻醉药的肥羊。”沃格特搓着手,他惯常的精明在这种关乎生存底线的垄断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大人, ‘锈水’的人……他们不一样。他们常年与污物和死亡为伴,不怕脏,不怕病,甚至不怕死。他们的头领,‘铁肺’格伦,是个能在最毒的沼气里待上半天不换气的怪物。和他们硬碰硬……代价会高昂到我们无法承受。”绯夜静坐于石椅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噩梦”冰凉的剑柄上划过。他眼前仿佛又闪过那些记忆碎片中辉煌的白石宫殿和流淌着清泉的庭院,与此刻地窖外那无处不在的、混合着腐烂有机物和人类排泄物气味的污浊空气,形成着尖锐到令人作呕的对比。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本能的烦躁,在他心底滋生。并非源于对战斗的恐惧,而是源于一种对眼前这种被最基础污秽所束缚、所扼杀状态的……深刻厌恶。“他们具体如何控制?”绯夜开口,声音打断了沃格特的焦虑和博格几乎要爆发的躁动。拉姆的回答精确而冰冷:“几个关键的阀门,由他们最信任的、如同石像般沉默的守卫日夜看守。排污渠则是他们天然的堡垒和武器,他们熟悉每一条暗道的走向与承压极限,只需在特定节点堆积垃圾或破坏结构,就能让一片区域被倒灌的污水淹没,数日内瘟疫横行,生灵涂炭。”“也就是说,”绯夜总结,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自然定律,“他们扼住了呼吸,也掌控着血液的流向。”博格猛地抽出腰间的短斧,斧刃在火光下闪着寒光:“那还等什么?直接杀进去!把那个‘铁肺’格伦从他那粪坑王座上揪出来,老子倒要看看,他的脖子是不是比老子的斧头还硬!”拉姆微微摇头,姿态依旧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理性:“他们的巢穴深藏在排污渠网络最错综复杂的区域,那里狭窄、黑暗、充满未知的陷阱和毒气。强攻,我们会像掉进蛛网的飞虫,每一步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即便惨胜,我们的人也无力维持那庞大而肮脏的系统运转,最终只会让整个下城区陷入更彻底的混乱,我们刚刚建立的一切也将随之崩塌。”“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骑在我们头上拉屎?!”博格的低吼在石室里回荡。一直沉默如同背景阴影的“寡妇”蜘蛛,此时轻声开口,她的声音如同最细的蛛丝,却精准地牵动了关键:“‘铁肺’格伦有一个软肋。一个儿子,是他唯一的血脉,也是他试图远离这片污秽的希望。那孩子不住在渠网深处,被格伦耗费重金和心力,悄悄安置在中城区边缘一个相对干净、不起眼的石屋里,由两名‘锈水’中最顶尖的好手寸步不离地保护着。格伦本人,会在每周固定的、最为隐蔽的时辰,独自前去探望。”情报,永远是撕开看似铜墙铁壁的防御时,那第一柄、也是最致命的一柄淬毒匕首。绯夜的目光在拉姆和博格之间扫过,最终定格,如同将军下达最终的作战指令。“拉姆,”他下令,声音不容置疑,“找到那个孩子,确保他毫发无伤。然后,请格伦先生来此,‘商议’未来之水该如何流淌。”他特意强调了“请”字和“毫发无伤”,其中的意味,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拉姆微微颔首,没有任何多余言语,身影如同被石室的阴影吞噬般,悄然消失。博格有些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声抱怨:“又是这种绕圈子的把戏……”绯夜看向他,眼神深邃如古井:“博格,保留你的力量。当拉姆撬开对方的硬壳,当格伦心神大乱时,我需要你,以雷霆之势,精准地清除掉‘锈水’所有仍试图挥舞螯肢的头目。要快,要狠,如同铁锤砸碎核桃。”博格的眼睛里瞬间燃起嗜血的火焰,他舔了舔嘴唇,重重点头:“放心吧,大人!保证让他们连后悔的念头都来不及生出!”夜色下的中城区边缘,比下城区多了一丝虚伪的宁静。拉姆如同一道没有实体的幽魂,无声地立于一栋低矮石屋对面建筑的阴影里。他的气息收敛到极致,甚至连墙壁上爬过的夜行昆虫都未曾察觉他的存在。石屋门口,两个穿着脏兮兮皮甲、腰间别着短斧的壮汉倚靠着门框,看似慵懒,但不断扫视街道的目光暴露了他们的警惕。他们是“锈水”的精锐,常年在下城区的污秽与危险中挣扎,直觉远比普通人敏锐。但他们的对手是弗恩克·拉姆。他没有选择强攻。就像绯夜大人所说的,暴力需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刻。他观察了整整一天,摸清了守卫换岗的规律,以及屋内那个少年偶尔在窗口出现的频率——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眼神怯懦的男孩,与下城区的粗野格格不入。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当守卫的警惕性因长时间的值守和人体自然的困倦降到最低时,拉姆动了。他没有走门,也没有走窗。他像一滩流动的阴影,顺着石屋外侧粗糙的墙壁,利用几乎不可见的缝隙和凸起,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屋顶。屋顶有一处用于通风换气的简陋气窗,用木条稀疏地钉着。对拉姆而言,这已足够。他用随身携带的、涂抹了消音油脂的薄刃小锯,在几个关键点轻轻锯断木条,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然后,他如同液体般,从那个狭窄的洞口滑入了屋内。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和试图掩盖污浊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拉姆的脚步比猫更轻,他精准地避开了地上可能发出声响的杂物,来到了里间卧室的门口。床上,那个苍白的少年正沉沉睡着,对即将发生的、决定他和他父亲命运的事情一无所知。拉姆没有惊醒他。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的阴影里,如同死亡的代言人,等待着。当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石屋外传来一阵沉重而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守卫压低声音的问候:“头儿!”是“铁肺”格伦。他推开屋门,带着一身渠网深处特有的、混合着淤泥和腐烂物的腥臭气息,迫不及待地走向里间,想看看他珍视的儿子。然后,他僵在了门口。借着微弱的晨光,他看到了床边的拉姆,以及拉姆手中那柄在昏暗中闪烁着新月般寒芒的镰刀。镰刀的刃尖,正虚悬在他儿子脆弱的脖颈之上,距离皮肤只有一发之隔。格伦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是一个身材高大、胸膛异常宽阔的中年男人,脸上布满了被污物和岁月侵蚀的疤痕,此刻却写满了极致的恐惧与暴怒。他想嘶吼,想扑上去,但在拉姆那双冰蓝色、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眸注视下,所有冲动都被冻结了。“格伦先生,”拉姆的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们大人,想和您谈谈。关于淡水,关于秩序。现在。”格伦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牙齿几乎要咬碎。他看着床上对此一无所觉、呼吸均匀的儿子,又看看拉姆那柄随时可以收割生命的镰刀,最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那宽厚的肩膀垮了下来,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嘶哑的字:“……好。”地窖里,博格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嗅到了血腥味的猛兽,焦躁地来回踱步。他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着一柄新磨好的、带着缺口的战斧斧刃,眼中燃烧着迫不及待的火焰。“妈的,拉姆那小子怎么这么慢!”他低声咆哮,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老子的大斧早就饥渴难耐了!”他身后,是二十名被他亲手挑选出来的、最为凶悍暴戾的前囚徒。他们手持各种五花八门的武器,眼神里混杂着紧张、兴奋和对鲜血的渴望。博格大人承诺过,今天会让他们杀个痛快。终于,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口,是拉姆。他身后跟着一个面色死灰、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高大男人——正是“铁肺”格伦。“搞定了?”博格迫不及待地迎上去,目光灼灼地盯着格伦,像是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牲口。拉姆微微点头,对格伦道:“告诉你的人,放弃抵抗,接受整合。这是你和你儿子,唯一的选择。”格伦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屈辱,他看向端坐于石椅上的绯夜,声音干涩:“你……保证我儿子的安全?”绯夜的目光平静无波:“他的价值,在于你的配合。你的配合,决定他的生死。”没有华丽的誓言,只有冷酷的利益交换。格伦惨笑一声,他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他深吸一口那熟悉的、带着地窖霉味的空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我带你们去……核心阀门室。”博格兴奋地低吼一声,举起战斧:“兄弟们!跟老子上!让那帮阴沟里的臭虫知道,谁才是这下城区的话事人!”在格伦的带领下,博格和他的人马如同出闸的洪水,冲入了错综复杂、臭气熏天的排污渠网络。战斗几乎没有任何悬念。“锈水”兄弟会的成员们在得知头领已被控制、甚至亲自带着敌人前来时,士气瞬间崩溃。少数负隅顽抗的死硬分子,在博格那狂暴无比的战斧和囚徒们积压已久的戾气面前,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碎。惨叫声、兵刃碰撞声、躯体倒地的闷响在幽暗的渠网中回荡,与汩汩的污水流淌声交织成一曲残酷的交响。博格冲杀在最前面,战斧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蓬污血和碎肉,他享受着这种纯粹力量碾压带来的快感,享受着敌人临死前的恐惧眼神。清洗进行得迅速而高效。当博格提着滴血的战斧,站在那个控制着大片区域淡水供应的、锈迹斑斑的巨大阀门前时,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狰狞而满足的笑容。地窖核心石室。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铁肺”格伦被带了回来,他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石像,站在那里,原本宽厚的身躯似乎都佝偻了几分。博格带着一身仿佛能渗入石缝的浓郁血腥气,大声汇报着战果,每一个字都带着屠戮后的亢奋与满足。绯夜静静听着,直到博格那带着回音的汇报声落下,他才将目光转向仿佛老了二十岁的格伦。“格伦,”绯夜开口,声音在地窖中清晰地传开,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锈水’兄弟会,这个名字,从今日起,成为历史。”格伦身体剧烈一颤,闭上了眼睛,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挤出,划过他粗糙的脸颊。“但是,”绯夜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冰冷,却透出一种基于现实的、近乎残忍的“宽恕”,“你和你的手下,熟悉这片地下脉络的每一次搏动,懂得如何让清水流淌,让污物归位。我需要这份……知识。”格伦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从今天起,”绯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在颁布新的法典,“下城区的淡水分发,将遵循新的律条。定额,定价。任何人,不得盘剥,不得妄动。排污渠的清理,需如时辰更迭般准时,确保畅通无阻。你,格伦,负责执行。你麾下尚存的人员,并入我们的秩序之下。”他不仅要征服,更要建立一套新的、由他意志主导的、更有效率的体系。他厌恶“锈水”那种基于恐惧和垄断的原始混乱,他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稳定、更可控,也更有利于他在这片泥沼中筑起高台的“规则”。格伦愣住了。他原以为自己必将被碾碎,手下也会被屠戮一空。他没想到,等待他的是这样一种……屈辱的生存?虽然失去了独立和往日的权柄,但至少,他视若生命的儿子,以及那些跟随他多年的、熟悉这肮脏营生的老部下,得以存活。“……为什么?”格伦嘶哑地问,声音如同破旧风箱。绯夜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那双深潭般的黑眸近距离地凝视着他,仿佛要看清他灵魂深处的每一道褶皱:“因为无序的泥沼,只配滋养虫豸。而秩序,”他微微停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雏形的、冰冷的、仿佛源自某种更古老存在的威严,“才是构筑一切力量的基石。”他不再看心神激荡的格伦,目光扫过在场的拉姆、博格、沃格特和蜘蛛。“淡水,只是开始。此后,这片阴影之下的一切,都需遵循新的规则运转。”消息像疫病般无法阻止地传遍了整个下城区。新的阴影主宰,不仅以残酷的暴力碾碎了盘踞多年的“锈水”,更是重新订立了关乎每个人生死的水源规矩。价格虽然依旧沉重,但至少变得稳定、可以预期,不再朝不保夕。这对于在绝望中挣扎太久的人们而言,是一缕微弱却真实的光,照进了他们漆黑一片的生活。漏壶酒馆地窖深处,喧嚣暂歇。绯夜独自静坐于石椅,挥退了所有人。地窖重新被那种原始的、带着霉味和石头冷意的寂静所包裹。他能感觉到,在今日这场围绕着最基础生存资源的博弈中,在他强行将混乱扭向“秩序”的那一刻,体内那股蛰伏的、非人的力量,似乎极其隐晦地悸动了一下。并非强烈的爆发,更像是一头沉睡的古老野兽,在梦中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趴卧的姿态,以适应身下这片刚刚被圈定的、新的领地。膝上的黑剑“噩梦”也传来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深海寒流般的微弱共鸣。他抬起手,在昏黄跳跃的火光下,凝视着自己苍白、修长,看似与常人无异的手指。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稳定感,仿佛它们所能掌控的,不仅仅是冰冷的剑柄,还有某些更加抽象、却更为根本的东西。征服与毁灭,或许能带来短暂的恐惧。但唯有建立起一套能被理解的、哪怕是残酷的秩序,才能真正地……扎根。而这条从最污秽的渠网开始延伸的统治之路,其前方,必然铺陈着更多的未知、背叛与冰冷的骸骨。
更新时间:2025-11-06 01: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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