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A-
A+ A-
戳我直接看全本
央都守备司令,卡斯帕·朗顿男爵,站在白港宫殿那俯瞰下城区的宽阔露台上,雕花大理石栏杆的冰冷透过他紧握的指关节,直刺心扉。傍晚的风带着港口特有的咸腥,混杂着一丝从下方巨大“沉渣区”蒸腾上来的、如同尸体缓慢腐败般的甜腻气息,吹拂着他精心修剪、已见灰白的鬓角。他身后,副官与几名盔甲擦拭得能映出黯淡天光的军官静立如雕像,他们头盔上鲜艳的羽饰与下方那片混乱、拥挤、如同大地化脓般溃疡的区域,构成一幅绝望而讽刺的画卷。“消息确认了?”朗顿的声音低沉,压抑着军人面对秩序崩坏时特有的烦躁。他身形依旧挺拔,符合一个职业军人的标准,但眼角的深刻纹路与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无声地诉说着在尼斯玛权力泥潭中挣扎的耗损。“那个像霉菌一样突然蔓延开的‘夜影团’,不仅清剿了所有像‘豁牙’邓肯那样的渣滓,还在下城区划定了所谓的‘规矩’?连他妈的淡水管网和污水流向都捏在手里了?”“千真万确,司令官阁下。”副官上前一步,手中捧着的羊皮纸卷记录着令人不安的细节,“他们崛起的速度……违背常理。首领是一个自称‘绯夜·杰克逊’的少年,来历成谜。手段……兼具毒蛇的冷酷与钟表匠的效率。近期下城区可见的街头暴力确实因此锐减,但代价是,所有人都必须遵从‘夜影团’的规则,缴纳‘保护费’,而非王国的法律。”“规则?”朗顿男爵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如搜寻猎物的鹰隼,扫过他的下属,“在尼斯玛的土地上,除了国王陛下与议会,谁有资格设立‘规则’?一群从地牢粪坑和烂泥巷里爬出来的蛆虫,在阴沟里划分地盘,就真以为能建立起自己的肮脏王国了吗?”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露台上撞击回荡,带着对固有秩序被践踏的、赤裸裸的愤怒。他大步流星地走入室内,走向一张铺着详尽央都地图的厚重橡木长桌。地图上用细腻的笔触勾勒出每一个街区和巷道,而下城区那片区域,则被特意用暗沉的赭石色标注,如同地图上一块丑陋的疤痕。他的手指,戴着象征权力的玺戒,重重地戳在那片疤痕的中心,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毒瘤连同下面的木板一同戳穿。“他们扩张得太快,太不知收敛了!维勒里斯那边已经传来了‘关切’——用他那套圆滑的辞令——认为这影响了某些‘商业环境的稳定’。教廷那些躲在黑袍下的猎犬,鼻子更是灵得很,他们的影子最近在那片区域出现的频率高得反常。”朗顿的声音愈发冰冷,如同冬日海面的薄冰,“再任由这颗毒瘤汲取养分,坐大成患,他们的触须迟早会伸进中城区,玷污港口的繁荣,甚至干扰到……某些我们都不便明言的、更为重要的‘事务’。”他抬起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每一位军官的脸,最终定格在副官身上。“是时候让他们清醒一下,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了。调集三个中队,携带重弩和塔盾,在日落时分,于下城区边缘,靠近他们核心巢穴的区域,举行一场‘突发性的、高强度城市防卫演习’。”他刻意强调了“演习”二字,嘴角扯出一丝毫无温度的、冷酷的弧度,“记住,我们不是去开战,是去展示力量,展示秩序本身的存在。要让那些躲在阴影里的老鼠,清清楚楚地听到王国军队战靴踏地的轰鸣,看到我们刀剑反射的、如同末日审判般的夕阳余晖!让他们从骨头缝里明白,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且唯一的主人!”“遵命,司令官阁下!”副官与军官们齐声领命,甲胄铿锵,如同死神的磨刀石。朗顿再次转向露台,望向那片在暮色中逐渐被零星、昏黄的灯火点亮的混乱区域,眼中阴霾密布,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那个叫杰克逊的少年,如同一根生锈却异常坚固的楔子,被强行砸入了尼斯玛固有秩序最脆弱的接缝处,必须被尽快拔除,或者……用最彻底的方式,连带着周围的腐肉,一并砸碎、碾平。圣烛大教堂地下,审判官赫尔曼的办公室内,空气仿佛永远凝固在一种掺杂着古老焚香与陈旧羊皮纸霉味的冰冷之中。墙壁上那幅用暗色丝线绣成的、抽象而威严的圣徽,在唯一一盏油脂灯稳定而昏暗的光照耀下,显得格外肃穆,仿佛能吸收所有不洁的杂音。低级审判官埃里克·莫尔顿垂首站立,上一次在漏壶酒馆的挫败与羞辱,依旧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的心头,不时噬咬。他详细汇报了守备队即将进行大规模“演习”的消息,声音里带着一丝强行压抑的、渴望借此机会洗刷耻辱的急切。赫尔曼静坐于巨大的黑曜石办公桌后,淡灰色的眼眸如同两潭埋葬了无数秘密的冰封深湖,没有任何波澜。他修长、苍白的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那枚材质不明、触手冰凉的暗灰色三角徽章。“卡斯帕·朗顿,终于决定用他最为熟悉、也最为直接的方式去‘清理’那片滋生污秽的土壤了。”赫尔曼的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诵读经文,听不出丝毫喜怒,“他崇尚肉眼可见的秩序,厌恶任何脱离掌控的变量。这很好。”他抬起眼,目光落在莫尔顿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血肉与骨骼,直视灵魂深处最细微的颤抖与污点。“动荡,是异端与亵渎之物显现其本质的最佳时机。你,带上你小队最精锐的人,跟随军队的侧翼。不必介入他们粗鲁的‘演习’,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宣告——让那个自称‘绯夜·杰克逊’的迷途者,以及他聚拢的那些污秽灵魂知道,除了王国的刀剑,三重之神的审判之眼,也从未片刻离开,注视着一切黑暗中的蠕动。”他的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冰山般的权威:“你的任务,是观察。用你的眼睛,用你的灵魂,去重点观察那个少年,观察他面对绝对压力时的每一个细微反应,观察他眼神的变化,观察他那柄从不离身、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剑。上次‘灰鲟号’老船员离奇死亡现场残留的‘未知能量痕迹’,分析室至今未能完全解析,其性质……令人不安。我有理由相信,他与欧斯卡的‘殉职’,乃至某些早已被埋葬在历史尘埃下的古老禁忌,存在着更深层次、更危险的勾连。这次内外交困,如同投入炼狱的试金石,或许能逼迫他,显露出更多的……非人本质。”“谨遵您的谕令,审判官大人!”莫尔顿深深躬身,将脸庞隐藏在阴影中,掩盖住眼中翻腾的怨毒与一丝被重新赋予使命的、病态的渴望。在漩涡大厅深处,一间墙壁镶嵌着隔音木板、悬挂着昂贵提花壁毯的密室内,空气里弥漫着雪松精油与陈旧金币混合的独特气味,奢靡而沉重。尼斯玛王国的无冕之王之一,首相奥托·维勒里斯公爵,正舒适地陷在一张高背天鹅绒扶手椅中,慢条斯理地品尝着一杯来自遥远东方、价值堪比等重黄金的琥珀色茶汤。他体型富态,面容温和红润,像是个与世无争、只知享乐的富家翁,唯有那双半阖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属于顶级掠食者的、计算一切的冰冷精光。他的首席谋士,一位穿着毫不起眼的深灰色长袍、气质却如淬毒匕首般锋利的瘦削男子,静立在书架的阴影处,如同主人一道沉默而致命的影子。“看来,我们的守备司令和教廷的朋友们,都被下城区那点……嗯,‘不合时宜的活力’,搅得有些心神不宁了啊。”维勒里斯缓缓开口,声音圆润平和,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古董,“朗顿摆出了他引以为傲的刀剑,赫尔曼派出了他窥探秘密的眼睛。效率倒是出乎意料的高。”谋士微微欠身,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毒蛇吐信:“大人,根据我们多方渠道汇总的信息,这个‘夜影团’及其首领绯夜·杰克逊,确实异于寻常。整合速度之快,手段之酷烈精准,远超普通帮派火并的范畴。更值得注意的是,守备司令部和审判所内部流传的、未经证实却指向一致的消息都表明——他们似乎对杰克逊本人,尤其是他那柄黑剑,抱有超乎寻常的兴趣,甚至可称之为警惕。”维勒里斯轻轻放下手中精致的骨瓷茶杯,杯底与托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密室中格外刺耳。他肥胖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如镜的紫檀木桌面,“难怪能如此干净利落地碾碎巴利、格伦那些不成器的废物。看来,我们这位突然出现的‘新邻居’,不只是一把意外锋利的快刀,更可能是一件……需要仔细鉴定其年代、出处与潜在危险性的……古老遗物。”他沉吟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个看似温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笑容,如同覆盖在陷阱上的柔软积雪:“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和……好奇心。以我的私人名义,给那位‘杰克逊先生’送一张请柬。地点嘛……就定在‘白帆俱乐部’。措辞要‘诚挚’而‘尊重’,务必体现出我们对一位有能力整合下城区秩序的‘新兴势力领袖’的……重视。”谋士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迅速收敛,如同石子投入深潭,涟漪瞬间平复:“大人,亲自会见是否过于……抬举?而且,此举风险难测,他毕竟是来历不明、手段酷烈的……”“抬举?”维勒里斯轻笑一声,打断了谋士的话,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冰冷的算计,“不,是称重。我要亲手掂量一下,他到底是能为我所用、扫清某些障碍的利刃,还是一件内部结构不稳、需要尽早送入熔炉以避免伤及自身的危险品。至于风险……”他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同终于露出獠牙的猛兽,“在尼斯玛,还没有我奥托·维勒里斯掌控不了的会面,没有我无法标价的灵魂。如果他不敢踏进这个门,说明他终究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阴沟鼠辈,自有朗顿的刀剑和赫尔曼的火刑架去料理。如果他来了……那我们就能知道,他的头颅,究竟值多少金币,或者,他这把危险的刀,该如何握在手里,才不会割伤自己。”压力,如同无形却粘稠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涌入漏壶酒馆那深藏于地下的巢穴,缓慢而坚定地淹没着每一寸空间,扼紧着每一个人的喉咙。博格带着一身从外面带回来的、混合着尘土与紧张情绪的寒气,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般冲进核心石室。他脸色铁青,惯有的暴戾被一种面对绝对力量碾压时近乎绝望的凝重取代。“妈的!三个满编中队!盔甲和刀剑的反光连成一片,像他妈移动的金属城墙!就在两条街外列阵!步伐声整齐得像敲丧钟!他们连攻城拔寨用的重型弩炮都推出来了!就架在街口,弩箭比他妈老子的胳膊还粗!这阵仗,你跟我说是演习?狗屁!那弩箭的尖儿,都快他妈能舔到老子脸上的汗毛了!”他的咆哮还在石室内回荡,蜘蛛已如同没有重量的幽影般滑入,她的声音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语速比平时快了几分,透露出内心的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审判所的人也在,像附骨之疽,就在军队侧翼的建筑物阴影里。带队的是那个莫尔顿,眼神像淬了毒的针。他们在观望,记录,像一群等着分享残骸的秃鹫,冷静得让人恶心。”地窖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得如同坚冰。军队如山般无可抗拒的正面威慑,教廷如毒蛇般阴冷致命的侧面窥伺,这几乎是令人窒息的、无解的绝境。刚刚经历内乱血洗、惊魂未定的幸存者们,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眼中充满了对碾压性力量的原始恐惧,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残酷毁灭的想象。重弩和弩炮这些词汇,更是彻底击溃了许多人仅存的、可怜的勇气,让他们仿佛已经听到了巨型弩箭离弦时那令人牙酸的撕裂声,看到了血肉之躯在它们面前如同纸糊般破碎的景象。沃格特瘫坐在一个散发着霉味的木箱上,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喃喃自语,额头上满是油亮的、冰冷的汗珠:“完了……这次真的全完了……我们被堵死在这老鼠洞里了……插翅难飞……那些弩炮,一箭就能把这地方轰塌……”索伦更是缩在最阴暗的角落,死死抱住他那些装着药剂瓶和古怪材料的箱子,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般剧烈发抖,嘴唇翕动着,却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类似濒死小动物的呜咽声,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从这绝境中隐身。拉姆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冷静也最无情的扫描仪,迅速掠过每一张写满恐慌与绝望的脸,最后定格在石椅上那个始终沉默、如同暴风眼般平静的身影上。“大人,”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冰刃划破了死寂,“局势明朗如镜。他们在用绝对的力量逼我们做出选择。要么,在沉默中被碾为齑粉,连一丝痕迹都不留下;要么……去抓住那一线几乎不存在的、如同蛛丝般的生机。”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氛围如同实质般沉重,几乎要压垮所有人脊梁的时刻,一名外围守卫连滚带爬、几乎是摔进了石室,他因极度惊恐而脸色惨白,手中却高高举着一封与地窖环境格格不入的信笺——它散发着淡淡的、优雅的香氛,用繁复华丽的火漆严密地封印着,信使的措辞透过守卫颤抖的、变调的声音传递出来:“大……大人!外面……外面来了一个穿得跟贵族管家似的、说话拿腔拿调的家伙!说是……说是维勒里斯公爵的信使!送来了这个!”维勒里斯公爵!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撕裂乌云的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在死寂的地窖中炸响!首相!那个隐藏在漩涡大厅最深处,如同编织命运蛛网的中心,真正执掌着尼斯玛金钱与权柄脉络的巨鳄!所有的目光,恐惧的、绝望的、侥幸的、茫然的,都瞬间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聚焦在那封华丽得刺眼的信笺上。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带着最后一丝濒死的希冀或更深的、坠入更复杂陷阱的恐惧,投向了石椅上的绯夜。绯夜缓缓伸出手,他的动作稳定得不可思议,仿佛外界山崩地裂的压力于他不过清风拂面。他接过了那封信。火漆上,缠绕的荆棘与破浪的白帆徽记,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无声而沉重的压迫感。他拆开信,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用最优美花体字书写的、措辞礼貌周到却字字隐含命令与审视的词语——一封邀请他前往“白帆俱乐部”共进晚餐的请柬。地窖内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死寂。只能听到粗重而压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火把燃烧时油脂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某些人牙齿不受控制打颤的咯咯轻响。博格猛地踏前一步,脸上横肉剧烈抽搐,脖颈上青筋暴起,他想怒吼,想劝阻,喉咙里却像是被烙铁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低喘,最终化为一句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带着痛楚与不解的低吼:“大人!不能去!这他妈是摆明了鸿门宴!是拿您当羔羊往狼嘴里送!”他双眼赤红,充满了对领袖安危最直接、最不加掩饰的担忧,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保护首领的悍勇。拉姆的眉头紧紧锁住,如同磐石上刻下的深痕,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极致的权衡、冰冷的计算与深沉的凝重。他比博格更清楚这封邀请背后所代表的、比刀剑更凶险的阴谋漩涡,但也更明白,这或许是这令人绝望的钢铁囚笼中,唯一可能存在的、脆弱不堪的、需要以生命为赌注去撬动的支点。他没有立刻出声反对,但那紧抿成一条直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暴露了他内心此刻正经历的剧烈风暴。沃格特浑浊的猫眼中则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摇曳的光,那是溺水者在彻底沉没前,看到任何漂浮物都会死死抓住的侥幸。“大人……或许……或许这真的是一次……机会?如果能得到维勒里斯公爵的哪怕一丝……垂青……”他的话在绯夜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来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戛然而止,悻悻地低下头,不敢再说下去。蜘蛛沉默地观察着一切,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自己朴素的衣角,显示出这位情报大师内心同样波澜起伏。索伦则把身体缩得更紧,几乎要嵌进石壁的缝隙里,仿佛这样就能远离这足以将人灵魂都碾碎的致命抉择。绯夜将信纸轻轻放回冰冷的石桌,动作轻缓,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他闭上眼,短暂地隔绝了所有投来的、饱含复杂情绪的目光。地窖的阴冷潮湿,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气,成员们粗重压抑的呼吸,与记忆碎片中的冲天烈焰、冰冷刺骨的坠河、老欧斯卡那张刻板而神秘的面容、老吉利临死前惊恐圆睁的双眼、以及体内那股日益汹涌、渴望咆哮而出的古老力量……所有的一切,如同破碎的镜片,在他脑海中疯狂地旋转、碰撞、折射。他知道,脚下的每一步都是万丈深渊。退缩,是坐以待毙,等着被军队碾碎或被教廷审判;反抗,是以卵击石,瞬间化为齑粉;而前行,踏入那名为“白帆”的华丽陷阱,则是将性命与灵魂完全置于那位首相大人的掌中,生死荣辱,皆由他人一念。但,他别无选择。困守于此,唯有死路一条,而且是被轻易抹去的、毫无价值的死亡。他重新睁开眼,眸中所有翻腾的思绪、挣扎的波澜,已被一种近乎虚无的、冻结一切的平静所取代。那平静之下,是赌上所有、斩断一切退路、将自身投入未知熔炉的决绝。“回复信使,”他的声音在地窖中清晰地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我会准时赴约。”“大人!”博格再也忍不住,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无法理解,“太危险了!那就是个插满刀子的陷阱!谁知道那群穿丝绸、喝人血的杂种安了什么心!您不能一个人去!让我带几个兄弟跟着您,至少……”拉姆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罕见的、几乎不像他的情绪波动:“大人,请务必三思。维勒里斯是比朗顿的刀剑和赫尔曼的教条更危险、更难以揣测的对手。他的宴会厅,可能是尼斯玛最华丽,也最致命的角斗场。您孤身前往,无异于……”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竟之语比说出口更令人心悸。沃格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缓和或者分析利弊的话,但在拉姆和博格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只是不安地搓着手。索伦更是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几乎要晕厥过去。绯夜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每一张脸,将他们的担忧、恐惧、劝阻、以及那一丝丝微弱的、连他们自己都可能未察觉的、对生存的渴望,都看在眼里。这份源于共同挣扎于生死边缘而产生的、粗糙却真实的羁绊,让他那片被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几乎要被忽略的涟漪。但随即,被更深处涌出的、冰冷而宏大的决绝彻底压下。“我意已决。”他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他走到石室角落,拿起那个装着暗沉碎片的木匣,指尖拂过冰凉粗糙的表面,感受着一种模糊、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呼唤与牵引。这碎片指向他必须解开的身世谜团。他不能,也绝不会,像一个微不足道的臭虫一样,倒在这肮脏的地窖里,被王国军队的靴底碾碎。他看向拉姆和博格,下达了最后的指令,声音冷硬如百炼精钢,不容任何质疑:“我离开后,地窖由拉姆全权负责,他的命令,即是我的意志。博格,你的力量和忠诚,要用在稳住内部人心,震慑任何可能趁乱而起的宵小,而非无谓的冲动与牺牲。没有我的明确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出地窖一步,无论外面传来什么声音,看到什么景象。”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最后的巡礼,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苍白或绝望的脸,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命运本身的、沉重的分量:“如果……黎明来临之时,我的身影未曾归来。那么,夜影团,就此解散。所有积累,尽数舍弃。你们……各自凭借本事,去寻一条或许存在的生路吧。”说完,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不再回应任何目光,径直走向那通往地面、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石阶,将那满窖几乎凝成实质的担忧、恐惧、绝望与沉重的目光,尽数遗留在身后那片象征着挣扎与短暂的、阴暗的庇护所里。地窖入口处,厚重的挡板被从外面移开一道缝隙。刹那间,如同熔化的黄金般灼热、却又带着最后挣扎意味的夕阳光线,汹涌地倾泻而入,刺破了地窖内长久的昏暗,也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这光芒如此强烈,以至于让习惯了黑暗的人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或抬手遮挡。绯夜·杰克逊,独自一人,没有任何随从,步出了地窖,踏入了中城区那被夕阳染上壮丽金边、却暗藏无数冰冷恶意与致命陷阱的街道。他的背影在那庞大的、如同巨兽匍匐的城市剪影和远方隐约传来的、军队集结时特有的、沉闷而有节奏的战鼓声与号角声中,显得异常孤独和渺小,仿佛随时会被这巨大而冷酷的城市一口吞噬,连一点涟漪都不会泛起。然而,那每一步踏出的稳定与决绝,那挺直的、仿佛能承受一切重压的脊梁,却又仿佛一柄经过千锤百炼、即将义无反顾刺入风暴最中心的利剑,带着撕裂一切虚伪与阻碍的、冰冷的锋芒。他知道,此行是踏入龙潭虎穴,是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付于未知的、充满恶意的审视。但这或许,也是他挣脱眼前这令人窒息的钢铁困局,真正踏上那条追寻血腥过往、直面那庞大而黑暗的命运的……唯一,且必须踏出的途径。体内那股日益汹涌、无法完全理解的古老力量,在内外交困的巨大压力下,仿佛彻底被引燃,于灵魂深处无声地咆哮着,渴望着一场盛大的、足以埋葬一切的毁灭,或者……一场足以焚尽所有阻碍、于灰烬中重塑某种未知存在的、痛苦而辉煌的蜕变。
更新时间:2025-11-06 01:14:24 全文阅读>>
  1. 上一章
  2. 目录
  3.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