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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在了周屹川和他母亲砸过来的臭鸡蛋里。他们坚信,是我这个主治医生,为了多收红包,故意延误了他父亲的治疗。院长赵曼琳当着所有人的面,“痛心疾首”地宣布暂停我的职务,劝我“好好反省”。周屹川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程鸢,你这种人不配穿白大褂!我要让你身败名裂!”我从天台跳下去,成了他们胜利的注脚。1消毒水的味道,混着鸡蛋的腥臭味,钻进我的鼻子里。这是我闻到的最后一种味道。周屹川和他妈,带着一大帮人,堵在住院部大楼门口。横幅拉得比我命都长。“无良医生程鸢,草菅人命,还我父亲!”黑色的字,油漆刷的,像一条条毒蛇。周屹川的眼睛是红的,布满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他手里拎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装满了菜市场最不新鲜的鸡蛋。他妈在一旁哭嚎,声音尖利,划破了清晨医院的安静。“就是她!就是这个贱人!收了我们的钱,却不好好给我老头子治病!”一个鸡蛋飞过来,砸在我额头上。蛋液顺着我的头发流下来,黏糊糊的。很冰。人群里有人开始起哄,拿出手机拍摄。闪光灯不停地闪。我成了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不,猴子都比我体面。我没躲。白大褂上很快就沾满了黄白相间的污渍。我的导师曾经告诉我,穿上这身衣服,就扛起了一份责任。现在,这份责任被踩在脚下,碾得稀烂。周屹川一步步朝我走过来。他很高,影子把我整个罩住。“程鸢。”他开口,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带着恨。“我爸死了。就在昨天晚上。你满意了?”他父亲的病情,我知道。尿毒症晚期,并发症太多,早就回天乏术。我给他找了最好的肾源,申请了所有的补助。可他等不到了。这些话,我说不出口。在他们眼里,任何解释都是掩饰。“为什么?”他逼近一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钱就那么重要吗?”他以为我收了院长赵曼琳给的红包,故意用了便宜的劣质药。这个罪名,是赵曼琳亲口“透露”给他的。她说得声泪俱下,说我是医院的败类,她一定会严肃处理。处理方式,就是把我推出来,当他们的靶子。我看着周屹川的眼睛。那里面曾经有过感激。在他父亲刚住院的时候,他握着我的手说:“程医生,我爸就拜托您了。”现在,只剩下仇恨。“我没拿钱。”我开口,声音干得像砂纸。“放屁!”他妈冲上来,一个巴掌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我的脸被打偏过去,耳朵里嗡嗡作响。“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老头子的命来!”周围的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把镜头怼得更近了。赵曼琳“及时”地出现了。她穿着熨帖的西装套裙,一脸沉痛。“周先生,周大娘,你们冷静一点。这件事,我们医院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她说着,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那眼神在说:程鸢,这是你自找的。谁让你发现了我的秘密。谁让你不肯同流合污。她走到我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程鸢,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一个人,扛下所有事,对大家都好。”“你的家人,也不想看到你出事,对吧?”我的父母,是我的软肋。他们是普通的退休工人,身体不好。赵曼琳在威胁我。我看着她虚伪的脸,突然觉得很想笑。这就是我曾经拼了命想守护的地方。这就是我曾经以为可以救死扶伤的圣地。真脏。周屹川没听到我们的话,他只看到赵曼琳在“安抚”我。他觉得这是官官相护。他的愤怒达到了顶点。他把手里最后一篮子鸡蛋,劈头盖脸地朝我砸过来。我闭上了眼睛。世界一片狼藉。人群散去后,我一个人,走上了天台。风很大,吹得我的白大褂猎猎作响。上面还挂着蛋壳。我脱下白大褂,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了天台边缘。然后,我拿出手机,给我的同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李响,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我办公室右边第二个抽屉,最里面,有个黑色的笔记本。帮我。”没有说帮我什么。他会懂的。我看着楼下,那些人影小得像蚂蚁。周屹川,赵曼琳。我好像还能看到他们。我纵身一跃。世界终于安静了。2我的灵魂飘在半空中。很轻,像一团没有重量的雾。我看见自己的身体,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笔直地坠落。“砰”的一声。很闷。像是西瓜摔碎了。楼下传来尖叫声。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人群,瞬间乱成一团。周屹川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好像没反应过来,刚才那个被他用鸡蛋羞辱的女人,就这么从楼上跳了下来。他妈也停止了哭嚎,张着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赵曼琳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更深的阴狠取代。她立刻对身边的保安喊:“快!封锁现场!叫救护车!”她演得真好。像一个真正关心下属的好领导。我的身体被抬上担架,盖上了白布。血从白布下面渗出来,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周屹川看着那条血痕,身体晃了一下。他好像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警察来了。拉起了警戒线。赵曼琳作为医院的代表,去跟警察交涉。我飘到她身边,听见她对警察说:“程鸢医生……最近精神压力一直很大。”“她业务上出了一些……失误,导致了医疗纠纷。患者家属情绪比较激动,可能……刺激到她了。”“她本人性格也比较内向,偏执,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们院方也多次找她谈心,但效果不佳。”三言两语,她就把我的死,定性为“心理脆弱,畏罪自杀”。真是滴水不漏。警察做了笔录,又找了周屹川。周屹川的脸色惨白,嘴唇都在发抖。“我……我只是想讨个说法。我没想让她死。”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警察问他:“你们今天有没有对死者进行人身攻击?”周屹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妈在旁边尖叫:“我们没有!我们就是跟她理论!是她自己心里有鬼,才跳楼的!不关我们的事!”我看着这对母子。真可悲。警察带走了他们,也带走了一些围观的“目击证人”。赵曼琳处理完这一切,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一关上,她脸上的悲痛瞬间消失了。她靠在门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她走到办公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猩红的液体在杯中摇晃。她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喂,王总。”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和平时那个严肃的院长判若两人。“事情解决了。那个碍事的小医生,自己跳下去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干净吗?”“放心,处理得很干净。警方那边定性是自杀。她平时没什么朋友,父母也在外地,翻不起什么浪。”“那就好。我们合作的那个项目……”“项目当然照旧。不仅照旧,我还可以把价格再压一压。毕竟,现在整个科室,都得听我的了。”赵曼琳笑了起来,笑声得意又刺耳。她口中的王总,是康泰医药的销售总监。他们医院最近引进了一批新的特效药,价格昂贵,回扣也高。是我,发现这批药的临床数据有问题,药效甚至不如一些平价的替代药。我把我的发现整理成报告,准备提交给药监局。赵曼琳知道了。她先是找我谈话,许诺给我好处,让我闭嘴。我拒绝了。然后,她就开始给我穿小鞋。安排最难缠的病人给我,把所有医疗风险高的手术都推到我头上。周屹川的父亲,就是她计划中的最后一环。她知道周老先生时日无多,也知道周屹川是个孝子。她只需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添一把火。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一个年轻医生的前途,一条垂危的生命,在她眼里,都只是她敛财的工具。我看着她饮尽杯中酒,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我恨不得化作厉鬼,扑上去撕碎她。可是我做不到。我只是一团空气。我的希望,现在只剩下一个人。李响。我飘出院长办公室,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我的办公室门口。门上贴着封条。我穿门而入。办公室里,我的东西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桌上的仙人球,是我前几天刚买的。他们说,仙人球能防辐射。现在看来,它防不了人心。我静静地等待着。我相信李响。我们是大学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他知道我的为人。他不会相信那些污蔑。天黑了。医院的走廊里安静下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是李响。他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监控,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是我给他的备用钥匙。他打开了门,闪身进来。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束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晃动。他看到了我发给他的信息。他的手,伸向了右边第二个抽屉。3抽屉拉开了。里面是一些病例和医学期刊。李响翻找着。他的手指在抽屉的最深处,碰到了一个硬硬的方块。是那个黑色的笔记本。封皮是硬壳的,没有任何标识。看起来就像一本普通的日记本。李响把它拿了出来,借着手机的光,翻开了第一页。上面不是日记。而是一串串日期和名字,后面跟着一些数字和奇怪的字母组合。“2023.8.15ZMLKTA75w”“2023.9.2ZMLHYB38w”……密密麻麻,写了十几页。李响皱起了眉头。他看不懂。这像某种密码。我飘在他身边,有些着急。ZML,是赵曼琳。KT,是康泰医药。HY,是恒悦医疗。后面的字母和数字,是药品批号和回扣金额。这些,都是我偶然间,从赵曼琳没关好的电脑里看到的。我凭着记忆,用自己设定的密码记了下来。我怕直接写出来,会被她发现。李响往后翻。后面的内容,不再是密码。而是流水账。“10月3日,周伯伯,透析费,2300元。垫付。”“10月5日,周伯伯,白蛋白,800元。垫付。”“10月9日,周伯伯,进口靶向药(非院内),5600元。垫付。”“……”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后面还附着一些药店的发票。李响的手指,停在了“进口靶向药(非院内)”那一行。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作为医生,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认为医院内部的药有问题,自己去外面,买了更安全有效的药,给病人用。这不仅是垫付医药费那么简单。这是在挑战整个医院的采购系统。是在直接打赵曼琳的脸。李响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被逼到绝路。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医疗纠纷了。这是殊死的斗争。他合上笔记本,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他知道,这个本子,是我的遗书,也是我的战书。他关掉手机电筒,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探出头去。走廊里空无一人。他迅速地溜了出去,把门重新锁好。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医院的档案室。他有权限。他要查周老先生的用药记录。他要核对,笔记本上的每一笔账,和医院的官方记录,到底有什么出入。我跟着他。档案室里,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他在电脑上,调出了周老先生的电子病历。用药记录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靶向药:康泰A7型,每日一次。”而我的笔记本上,记录的却是另一种药。一种效果更好,但没有给医院带来任何回扣的药。李响又调出了医院的药品采购清单。康泰A7型,进价三千,医院售价八千。利润惊人。而我买的那种药,售价五千六,没有任何差价。真相,就像剥洋葱。一层一层地剥开,辛辣刺眼,让人流泪。李响坐在档案室冰冷的地上,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我的笔记本。他看到了我记录的赵曼琳收受回扣的证据。也看到了我为病人垫付医药费的清单。不止周老先生一个。还有很多,都是经济困难,或者用了院内药效果不佳的病人。我的工资,一大半都花在了这上面。所以,我租住在最便宜的老破小里,每天挤一个小时的公交车上班。赵曼琳开着豪车,住着别墅。我穿着洗得发白的白大褂,拯救她用劣质药摧残的生命。多可笑。李响的眼睛红了。他不是个爱哭的人。我认识他八年,只见过他哭过一次。是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喝多了,抱着我说,以后一定要当个好医生。现在,他哭了。眼泪砸在笔记本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程鸢……你这个傻子。”他哽咽着,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我飘在他面前,想抱抱他。可我的手,只能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去。我碰不到他。我也想哭。但我已经没有眼泪了。4周屹川被放出来了。录了四十八小时的口供。警方最终认定,我的死与他没有直接的法律关系。道德上的谴责,是最无力的惩罚。他走出警察局的时候,脚步虚浮。两天没合眼,他的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憔悴不堪。他妈跟在他身后,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扫把星。”“死了还要给我们找麻烦,晦气!”周屹川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吼了一声:“你闭嘴!”他妈被他吓了一跳,愣在原地。这是周屹川第一次对他妈这么大声说话。他以前,是个出了名的孝子。现在,他眼里的烦躁和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他不想回家。那个家里,到处都是他父亲的影子。也有他亲手把一个无辜医生逼死的罪恶感。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我们医院门口。他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那栋他曾经天天来报到的白色大楼。门口拉的横幅已经被撤掉了。地上的蛋液和垃圾也清理干净了。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只有我,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周屹川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他并不抽烟。只是觉得,需要一点东西来麻痹自己。烟雾呛得他不停咳嗽。他看到,医院里,医生护士们进进出出,步履匆匆。每个人都穿着洁白的制服。他突然想起我。想起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穿着这身白大褂。那时候,我的眼睛里有光。我对他说:“周先生,你放心,我们会尽力的。”后来,这身白大褂,被他亲手用鸡蛋和污言秽语玷污。再后来,它被整齐地叠好,放在了天台的边缘。像一个无声的告别。周屹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疼得喘不过气。他真的错了吗?一个为了钱草菅人命的医生,会选择用最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吗?一个贪婪自私的人,会把自己的遗物,整理得那么体面吗?他不敢想下去。他怕自己想出的答案,会把他彻底压垮。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医院的地下车库里开了出来。是赵曼琳的车。周屹川认得。赵曼琳坐在后座,正在打电话。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刚刚失去了一个“痛心”的下属。反而像是,刚打赢了一场大胜仗。周屹川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怀疑,在他心底生根发芽。他掐灭了烟,鬼使神差地,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师傅,跟上前面那辆黑色的车。”出租车跟了上去。赵曼琳的车,没有回家,而是开到了一家高档的私人会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在门口等她。是康泰医药的王总。我认得他。赵曼琳下车,王总立刻殷勤地迎了上去,替她拉开了会所的门。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进去。那样子,根本不像是合作伙伴,更像是……周屹川坐在出租车里,远远地看着这一切。他的拳头,一点点握紧。他想起,他父亲住院期间,赵曼琳曾经不止一次地向他“暗示”,说康泰医药的特效药效果最好,就是价格贵了点。他当时为了救父亲,想都没想就同意了。现在看来,这一切,是不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圈套?而我,程鸢,是不是只是这个圈套里,一个不听话的棋子,所以被牺牲掉了?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他的心脏。他付了车钱,下了车。他没有进去。他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连会所的门都进不去。他在会所对面的一个花坛边坐下。从白天,坐到黑夜。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是等一个能让他心安的答案。也许,是等一个能让他彻底崩溃的真相。午夜时分,赵曼琳和王总终于出来了。两人都喝了不少酒,走路都有些摇晃。王总搂着赵曼琳的腰,动作亲昵。赵曼琳也没有拒绝,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两人上车,绝尘而去。周屹川坐在黑暗里,全身冰冷。他不需要再等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是为父报仇的英雄。他是一把刀。一把被别人利用,去杀死一个好人的,愚蠢的刀。他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回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终于明白,我跳下去的时候,有多绝望。5李响没有轻举妄动。他知道,光凭这个笔记本,还不足以扳倒赵曼琳。赵曼琳在医院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贸然拿出证据,只会被她反咬一口,说他血口喷人,伪造证据。他需要更确凿的,无法辩驳的证据。他把笔记本复印了好几份,原件藏在了最安全的地方。然后,他开始了他的计划。他利用职务之便,开始悄悄收集医院采购康泰医药产品的记录。出库单,入库单,财务报表。他把这些数据,和我笔记本上记录的回扣金额,一一对应。数字,是不会说谎的。每一笔交易背后,都藏着肮脏的勾当。赵曼琳吃的回扣,高达药品价格的百分之四十。这些钱,最后都转嫁到了患者身上。一条条生命,在她眼里,都变成了一串串冰冷的数字。李响还联系了一些被我垫付过医药费的病人家属。他没有直接说明情况。只是说,医院在做一项关于患者满意度的回访调查。他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们是否知道程鸢医生曾经为他们付过钱。大部分家属都表示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的账单上,莫名其妙地少了一些费用。他们以为,是医院的优惠政策。有一个大娘,在电话里说:“程医生啊,那是个好姑娘啊。心善。”“我老头子住院那会儿,她天天来查房,问得比我闺女都细。”“有一次我没钱了,急得在走廊里哭。她看见了,二话没说,塞给我五百块钱,让我先去给老头子买饭。”“她说,钱的事她来想办法,人不能饿着。”“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大娘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李响握着电话,沉默了很久。挂了电话,他把这段通话录音,保存了下来。他需要这些声音。这些来自最普通病人的声音,比任何证据都更有力量。与此同时,网络上关于我“畏罪自杀”的新闻,还在持续发酵。医院的公关部门,在赵曼琳的授意下,放出了一些“内部消息”。说我平时工作态度就有问题,和同事关系紧张,性格孤僻。还说我业务能力不精,曾经出过好几次医疗事故,都被医院压下去了。一时间,我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网友们在评论区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说我死有余辜。说我丢了所有医生的脸。李响看着这些评论,气得浑身发抖。他想冲上去,跟每一个人对骂。想把真相甩在他们脸上。但他忍住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要等。等一个最佳的时机。把所有证据,一次性抛出去。给赵曼琳,给这家医院,也给那些不明真相的键盘侠们,最致命的一击。他在医院的内部论坛上,用一个匿名账号,发了一个帖子。标题是:“你们还记得那个跳楼的程医生吗?”帖子里,他没有说任何实质性的内容。只是用一种很怀念的语气,回忆了一些我工作中的小事。比如,我会记得每个病人的忌口。比如,我会在夜班的时候,给值班的护士带宵夜。比如,我会偷偷给流浪猫买猫粮。这些都是很小很小的事。但足以拼凑出一个,和官方通报里,完全不一样的我。帖子发出去,很快就有了回复。一开始,都是一些质疑和谩骂。但渐渐地,开始有一些不同的声音出现。一个护士回复:“程医生的确人很好,我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都是她手把手教我。”一个保洁阿姨回复:“程医生每次看到我,都会跟我说声辛苦了。”一个实习医生回复:“我跟过程老师的门诊,她对每个病人都特别有耐心。有时候病人听不懂,她就画图给他们讲。”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他们都是医院里最基层的员工。他们眼里的我,才是最真实的我。赵曼琳很快就发现了这个帖子。她下令删帖。但是,帖子已经被截图,传到了外面。舆论的风向,开始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人们开始怀疑,事情的真相,或许并不像医院说的那样。李响知道,他的第一步,成功了。接下来,是第二步。他把目标,锁定在了赵曼琳最信任的,财务科的刘主任身上。6刘主任是赵曼琳的心腹。所有肮脏的账目,都经他的手处理。可以说,他是赵曼琳犯罪链条上,最关键的一环。搞定他,就等于斩断了赵曼琳的一条臂膀。但这个人,非常谨慎。油盐不进。李响知道,常规的手段对他没用。他需要一把,能直接插进刘主任心脏的刀。他开始调查刘主任。查他的家庭,他的背景,他的弱点。他发现,刘主任有个正在上大学的儿子。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命根子。他儿子最近,迷上了一款网络堵伯游戏。输了不少钱。为了还债,他甚至借了高利贷。利滚利,现在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高利贷的人,开始威胁他,说再不还钱,就要把他从学校里拖出来。刘主任为了儿子的事,焦头烂额。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还是填不上这个窟窿。他不敢告诉赵曼琳。他知道赵曼琳的为人,一旦知道他有这么大的把柄,只会把他控制得更紧。李响觉得,机会来了。他通过一些渠道,拿到了刘主任儿子欠高利贷的证据。然后,在一个深夜,他把这些证据,连同我笔记本里,关于财务造假的那几页复印件,一起放进了一个牛皮纸袋里。他没有署名。他把牛皮纸袋,塞进了刘主任家小区的信箱里。做完这一切,他就在暗中,静静地等待。他相信,刘主任是个聪明人。他会知道该怎么选。第二天,刘主任上班的时候,脸色很难看。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开会的时候,赵曼琳点他的名,他都差点没反应过来。赵曼琳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会后,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老刘,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刘主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什么,院长。就是昨晚没睡好。”“是吗?”赵曼琳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可不希望,在这个关键时候,出什么岔子。”刘主任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不会的,院长,您放心。”他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感觉腿都软了。一边是儿子的前途和性命。一边是赵曼琳的威胁和控制。他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又拿出了那个牛皮纸袋。他看着那些赌债的欠条,和他亲手做下的假账记录。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继续跟着赵曼令一条道走到黑,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高利贷逼死。要么,赌一把。用自己手里的账本,换儿子一个平安。也换自己一个解脱。他挣扎了一整天。下班后,他没有回家。而是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兜圈。最后,他把车停在了一个电话亭旁边。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拿起了电话。他拨通了一个号码。是李响匿名信上留下的,一个一次性的电话号码。电话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对面没有说话。刘主任的嘴唇哆嗦着,开口了。“……是你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声音,听不出男女。“东西都看到了?”“看到了。”刘主任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想怎么样。”那个声音说,“我只是想,让某些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你想要什么?”“完整的账本。原始的,没有做过手脚的。以及,你和赵曼琳所有转账的银行流水。”刘主任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釜底抽薪。“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把东西给你了,我儿子怎么办?”“你没有选择。”那个声音冷冷地说,“赵曼琳能给你儿子还赌债吗?她只会觉得,你是个累赘,然后毫不犹豫地把你踢开。”“而我,可以帮你解决你儿子的麻烦。并且,保证你在法庭上,能得到最轻的判决。”“……我需要时间考虑。”“我只给你二十四小时。”电话挂断了。刘主任握着听筒,站在电话亭里,像一尊雕像。城市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最终,他眼里的犹豫,变成了一丝决绝。他做出了选择。77周屹川开始调查他父亲的死。他不是医生,看不懂那些复杂的病历。但他有自己的办法。他找到了他父亲的主治护士,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他给了她一笔钱。小护士一开始不敢收,很害怕。周屹川对她说:“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只是想知道,我父亲在住院期间,程医生对他,到底怎么样。”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诚恳,也许是钱的作用。小护士收下了钱,告诉了他一些事。她说,程医生每天都会来查房两次,比别的医生都勤。她说,程医生会陪他父亲聊天,给他讲一些外面的新闻。她说,有一次半夜,他父亲突发心衰,是程医生第一个冲进病房,抢救了三个小时,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程医生真的是个好医生。”小护士最后说,“我们都觉得,她是被冤枉的。”周屹川听完,沉默了很久。他回到家,把他父亲的遗物,又翻了一遍。这一次,他在一个旧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被折得很小的纸条。打开一看,是我的字迹。上面写着:“周伯伯,这是给您买药剩下的钱,一共三百二十块。您收好。别跟屹川说,不然他又要跟我客气了。”三百二十块。数字不大。但足以压垮周屹川心里最后一根稻草。他想起,自己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为了钱,连良心都不要了。现在想来,多么讽刺。真正不要良心的,是他自己。他拿着那张纸条,冲出了家门。他要去医院。他要去找赵曼琳,问个清楚。他要把这张纸条,摔在她脸上。他冲到医院的时候,正好是下班时间。他直接去了院长办公室。门没锁。他推门进去,赵曼琳正准备离开。看到他,赵曼琳愣了一下,随即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屹川啊,你怎么来了?身体不舒服吗?”她叫得很亲热,好像他们是多年的好友。周屹川觉得恶心。他把手里的纸条,拍在赵曼琳的办公桌上。“这是什么?”赵曼琳拿起纸条,看了一眼,脸色微变。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哦,这个啊。是程鸢写的吧。”她轻描淡写地说,“这孩子,就是喜欢做这些表面功夫。拿点小钱收买人心。其实背地里,不知道拿了多少回扣。”“你放屁!”周屹川终于爆发了,“我爸的靶向药,是不是你让她换的?”赵曼琳的眼神冷了下来。“周屹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什么证据?”“我没有证据。”周屹川红着眼说,“但我的心告诉我,你是个骗子!程医生,是被你害死的!”“呵。”赵曼琳冷笑一声,“真是可笑。当初是谁,带着人去堵程鸢的?是谁,用鸡蛋砸她的?又是谁,骂她是杀人凶手?”“现在她死了,你倒来我这里,当起好人来了?”“周屹川,你别忘了,把程鸢逼上天台的,有你一份功劳。你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周屹川的身体,晃了一下。赵曼琳的话,像一把刀,字字句句都扎在他的心上。是啊。他是帮凶。他的手上,也沾着我的血。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别人?“你……你……”他指着赵曼琳,气得说不出话来。“我劝你,安分一点。”赵曼琳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亲已经走了,你也拿到了医院的赔偿款。这件事,到此为止,对大家都好。”“如果你非要追查下去,最后身败名裂的,可不止我一个。”她说完,绕过他,径直走了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周屹川一个人。他瘫坐在地上,像一条被抽走了脊梁骨的狗。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8刘主任最终还是把东西交给了李响。在一个废弃的停车场里。他把一个U盘,和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给了那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看不清脸的人。“我儿子……”“放心。”李响压低了声音,“明天早上,高利贷的人会收到一笔钱。他们不会再去找你儿子。”刘主任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背影佝偻,像是瞬间老了十岁。李响拿着东西,立刻离开了。他知道,他现在成了最危险的人。赵曼琳一旦发现账本不见了,第一个就会怀疑到内部。他必须赶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把这些东西,送到该去的地方。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任何他常去的地方。他找了一家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小旅馆,住了进去。他把文件夹里的所有资料,都用手机拍了下来。然后,他把这些照片,连同U盘里的电子账本,分成了十几份,加密打包。他注册了几十个新的邮箱和社交媒体账号。然后,他开始了他的“轰炸”。他把这些证据,发给了市里所有主流媒体的爆料邮箱。发给了纪委的举报网站。发给了省里最大的几个律师事务所。他还把一些最关键的证据,用匿名账号,发到了微博和各大论坛上。标题,他都想好了。“震惊!市一院院长赵曼琳涉嫌巨额贪腐,草菅人命!”“揭秘:跳楼女医生程鸢之死的背后真相!”他按下了发送键。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天,快亮了。他知道,从今天开始,市一院,要变天了。而他自己,也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但他不后悔。这是他答应我的。要帮我。帮我讨回一个公道。第二天早上,整个滨海市都炸了。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都是关于市一院的新闻。赵曼琳和康泰医药的黑幕,被扒得底裤都不剩。她收受回扣的银行流水,做假账的原始凭证,都被高清地晒了出来。还有我那本笔记本里,为病人垫付医药费的记录。以及,李响收集的,那些病人家属的采访录音。舆论,瞬间反转。之前骂我骂得最凶的那些网友,现在都沉默了。取而代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愤怒和震惊。“卧槽!这院长也太黑了吧!这是谋杀啊!”“心疼程医生!她才是真正的好医生!却被这帮畜生给逼死了!”“那个闹事的家属呢?出来!给程医生道歉!下跪!”周屹川的名字,被挂在了热搜上。他和他妈在医院门口砸我鸡蛋的视频,被反复播放。他成了全民公敌。无数的电话和短信,涌进他的手机。都是来骂他的。他家的门,被人用油漆喷上了“杀人凶手”四个大字。他不敢出门。也不敢开机。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像一只惊弓之鸟。他妈在外面哭天抢地,说造孽啊,这日子没法过了。他听着,只觉得麻木。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报应。市纪委和公安局,成立了联合调查组,第一时间进驻了市一院。赵曼琳在办公室里,被当场带走。她被带出来的时候,还穿着那身名贵的套裙。但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和从容。她头发凌乱,眼神呆滞,像是丢了魂。她看到了走廊尽头,站着的李响。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挣脱开警察,像疯了一样朝李响扑过去。“是你!是你害我!”李响没有躲。他平静地看着她。“我不是害你。”“我是在,替程鸢拿回属于她的东西。”“比如,清白。”9赵曼琳被抓了。和她一起被带走的,还有财务科的刘主任,以及康泰医药的王总。后续又牵扯出了一大批人。整个市一院的管理层,几乎被一锅端。这是一场官商勾结,触目惊心的医疗腐败大案。而揭开这一切的,只是一个死去的,年轻女医生的,一本小小的笔记本。医院的公告栏里,贴出了新的通知。撤销了之前对我的所有不实处分。恢复我的名誉。并决定,追封我为“优秀青年医生”。迟来的正义,还算正义吗?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医院为我举办了一个小型的追悼会。就在那栋我跳下去的大楼前。新上任的院长,在台上念着悼词。言辞恳切,充满了惋惜和赞美。台下,站着许多我的同事。他们都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一朵白花。很多人都哭了。那个曾经在论坛上为我说话的小护士,哭得最伤心。李响站在第一排。他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台上的我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我还穿着白大褂,笑得一脸灿烂。那是我们毕业时拍的。他说,我笑得像个傻子。现在,这个傻子,再也回不来了。追悼会结束后,李响一个人,去了天台。他站在我当初跳下去的地方,往下看。风,还是那么大。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黑色的笔记本。他把它,放在了我当初放白大褂的位置。然后,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笔记本的一角。火焰,迅速地吞噬了纸张。那些密码,那些账目,那些委屈和不甘,都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程鸢。”李响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都结束了。”“你安息吧。”黑色的灰烬,随风飘散。飘向远方。我飘在李响身边,看着这一切。心里,是空的。大仇得报,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快感。只觉得,很累。这个世界,太累了。我最后看了一眼李响。然后,转身,准备离开。去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纷争的地方。但就在这时,我看到,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是周屹川。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他就站在追悼会的人群外,远远地看着。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死气沉沉的阴郁里。他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雏菊。他一步一步,走到那栋楼下。走到我坠落的那个位置。那里的地砖,还隐约能看到一丝暗红色的痕迹。那是我的血。周屹川看着那块地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缓缓地,跪了下去。他把花,放在地上。然后,对着那块空无一物的地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没有起来。就那么跪着。像一尊忏悔的石像。周围有人认出了他,开始对他指指点点。有的人,甚至拿出手机拍照。他都毫不在意。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片暗红。和无边无际的悔恨。10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坏人得到了惩罚。我的名誉得到了恢复。而那个伤害过我的人,也将在无尽的悔恨中度过余生。这似乎,是一个足够圆满的结局。但我错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赵曼琳的案子,在审理过程中,爆出了一个更惊人的内幕。康泰医药的那批劣质药,不仅仅是效果不好,回扣高那么简单。那批药,存在严重的质量缺陷。长期使用,会导致不可逆的肾脏损伤。甚至,诱发癌症。这个消息一出来,整个滨海市都疯了。所有在市一院用过这批药的病人,都涌向医院,要求检查和赔偿。医院门口,再次人满为患。但这一次,他们不是来声讨我的。他们是来,讨一个说法的。周屹川的父亲,就是这批劣质药的受害者之一。他的死,不是天命。是人祸。是赵曼琳和康泰医药,为了钱,联手导演的一场慢性谋杀。而我,很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我之所以偷偷从外面买药给周伯伯用,就是因为,我知道院内的药,会要了他的命。我不仅在救他的命。我还在,替他承担着巨大的风险和成本。这些真相,是李响在配合警方调查时,从我的笔记本里,找到的更深层的线索。笔记本的最后一页,是我写给药监局的举报信草稿。上面详细记录了康泰A7型靶向药的临床异常数据,和我的怀疑。落款日期,是我跳楼的前一天。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死。第二天,这封信,就会出现在药监局的办公桌上。赵曼琳,也正是因为截获了这封信,才决定对我下死手。她知道,我掌握了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证据。所以,她必须,让我永远地闭嘴。原来,我的死,不只是因为挡了她的财路。更是因为,我要揭开一个,足以打败整个医疗行业的惊天黑幕。我不是一个简单的受害者。我是一个,还没来得及吹响哨子,就被敌人射杀的,哨兵。当这一切,都通过媒体公之于众时。周屹川,彻底崩溃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他妈在门外哭着求他,他也不开门。第四天,他打开了门。他对他妈说的第一句话是:“妈,我们把房子卖了吧。”他妈愣住了。“卖房子干什么?这是你爸留给我们唯一的念想了。”“赔偿。”周屹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拿了医院二十万的赔偿款。那是程医生的卖命钱。我们要还回去。”“不仅要还。还要把她为我爸垫付的每一分钱,都还上。”“还有那些,和我们一样,被赵曼琳欺骗,用了劣质药的病人。他们需要钱治病,需要钱打官司。”“我们把房子卖了,把钱捐给他们。”他妈傻眼了。“屹川,你疯了!房子卖了,我们住哪?”“睡大街。”周屹川看着他妈,一字一句地说,“也比睡在用程医生的命换来的房子里,心安理得。”他妈还想说什么。周屹川打断了她。“妈,你知道吗?我爸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一定要好好谢谢程医生。”“他说,程医生,是个好人。”“而我,却把这个好人,亲手逼死了。”“我还……用最脏的话骂她,用最臭的鸡蛋砸她。”他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妈,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11周屹川真的把房子卖了。那是他们家唯一的房产。卖房的钱,加上他所有的积蓄,一共一百多万。他把医院给的那二十万“赔偿款”,还了回去。剩下的钱,他以我的名义,成立了一个小型的基金会。专门用来,帮助那些因为这次医疗事故,而陷入困境的家庭。他自己,则租了一个最小的地下室,住了进去。他找了一份在工地上搬砖的活。每天累得像条狗。但他好像,只有在身体极度疲惫的时候,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他不再见任何朋友。也不再和任何人联系。他活成了一座孤岛。李响,在这次事件后,成了医院的英雄。新任院长,想提拔他当科室主任。他拒绝了。他说,他想去一个更需要医生的地方。他辞了职。然后,报名参加了援非医疗队。临走前,他来墓地看了我。我的墓碑上,还是那张笑得像傻子一样的照片。他把一束白菊,放在我的墓前。“程鸢,我要走了。”他坐在我旁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说我们大学时的糗事。说我们刚进医院时的理想。说他最近,又救了一个病人。“那个病人,让我想起了你。他说,活下来真好。”“是啊。活下来,真好。”“可惜,你看不到了。”他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我走了。以后,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了。”“你在那边,好好的。”“别再当什么烂好人了。对自己好一点。”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看着他走远。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不舍。这个世界,好像,也并不是那么糟糕。至少,还有像李响这样的人。还有那些,被我帮助过,至今还念着我的好的病人。甚至,还有周屹川这样,虽然犯过大错,但良心未泯,愿意用余生去赎罪的人。我好像,有点不想走了。我想留下来,再看看。看看这个,我用生命去守护过的世界。看看它,会不会,变得好一点点。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了一点点变化。不再是那种轻飘飘的,随时会散掉的感觉。而是有了一丝,微弱的实感。我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手。虽然还是半透明的。但,轮廓好像,比以前清晰了一些。12我留了下来。以一种,我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状态。我像一个城市的幽灵,一个沉默的观察者。我看着滨海市,因为赵曼琳的案子,掀起了一场医疗系统的大整顿。无数的害群之马被清除。新的规章制度被建立。医院的墙上,多了一条新的标语。“医者仁心,生命至上。”这八个字,曾经被赵曼琳挂在嘴上,当作粉饰自己的工具。现在,它被刻在了每个医护人员的心里。我看到,周屹川成立的那个基金会,帮助了很多家庭。他自己,却过得越来越潦倒。工地的活,又苦又累,他的背,开始有些驼了。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他每天下班,都会路过我曾经住过的那个老破小。在楼下,站一会儿。然后,再默默地离开。他没有资格上去。他连靠近,都觉得是一种亵渎。我看到,李响在非洲,救了很多人。他晒得很黑,也瘦了很多。但他发的每一张照片里,眼睛都亮得惊人。那是我曾经在他眼里,看到过的光。理想主义的光。他还在坚持。真好。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一年,两年,三年。我的形态,也越来越稳定。我已经可以,触碰到一些东西了。比如,风吹过的树叶。比如,清晨的露珠。有一天,是我的忌日。周屹川又来了。他每年都会来。风雨无阻。他还是捧着一束白雏菊。他把花放在我的墓前,然后,坐在地上,陪我说话。他说,他又帮助了一个病人。他说,他最近,在自学法律。他想,以后用更专业的方式,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他说,他妈,去年也走了。临走前,还在念叨,说对不起我。“程鸢。”他看着我的照片,轻声说,“你说,人死了,会去哪里呢?”“会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如果你变成了星星,那你一定是,最亮的那一颗。”他笑了笑,笑容里,是化不开的悲伤。“我知道,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我也不求你的原谅。”“我只希望,你……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平平安安,无病无灾。”他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一阵风吹过。他放在墓碑前的一张照片,被吹了起来。是他和他父亲的合影。照片飘飘悠悠地,就要掉进旁边的水沟里。周屹川想去抓,却没抓住。眼看照片就要落下。一只半透明的手,突然出现,轻轻地,托住了那张照片。然后,把它,稳稳地,放回了墓碑前。周屹川愣住了。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那里,空无一物。只有那张照片,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从来没有动过。他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阳落山。他转身离开。这一次,他的脚步,好像,比以前轻快了一些。我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阳光穿过我的指缝,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我笑了。也许,我留下来,是对的。这个世界,总需要一些,傻傻的守护者。无论是生,还是死。
更新时间:2025-11-06 01:16:56 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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